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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医生喜欢在用现代医学方法进行治疗的同时，开一些中成药，美其名fWe免费翻墙网
曰“中西医结合”。似乎只有牙医没有这种惯例，大概是因为一种药物对牙疼有fWe免费翻墙网
没有效是患者很容易感受到的。在现代医学传到中国之前，牙疼起来除了忍着也fWe免费翻墙网
没什么办法。鲁迅对此深有体会：“我幼时曾经牙痛，历试诸方，只有用细辛者fWe免费翻墙网
稍有效，但也不过麻痹片刻，不是对症药。至于拔牙的所谓‘离骨散’，乃是理fWe免费翻墙网
想之谈，实际上并没有。西法的牙医一到，这才根本解决了……”fWe免费翻墙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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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提到的细辛，是马兜铃科细辛属几种植物的统称，虽然不是一个种，但fWe免费翻墙网
长得像，古人并没有植物分类的概念，有时不同科的植物都当成一种药材来用，fWe免费翻墙网
何况是同一个属的呢。它的根很细，味很辛，所以叫细辛。味很辛是因为含有刺fWe免费翻墙网
激性挥发油，刺激性挥发油能缓解疼痛，所以除了牙疼，还有头痛、关节痛、咽fWe免费翻墙网
喉痛等等，中医也都用细辛来治，暂时让人感到好受些，细辛因此成了最常用的fWe免费翻墙网
中草药之一。至于治疗的效果，如鲁迅所言，不过是“稍有效”，但正因为还有fWe免费翻墙网
点效，所以古人对其推崇备至。中国第一部草药著作、成书于汉朝的《神农本草fWe免费翻墙网
经》已收了细辛，将它列为上品药，意思是“无毒”、“多服、久服不伤人”，fWe免费翻墙网
可以多吃、常吃，不仅没事，还能“轻身益气，不老延年”。fWe免费翻墙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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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时珍编撰《本草纲目》主要是抄录前人各种说法，一面根据《神农本草经》fWe免费翻墙网
说细辛无毒，一面又抄录宋朝名医陈承的《本草别说》：“承曰：细辛非华阴者fWe免费翻墙网
不得为真。若单用末，不可过一钱。多则气闷塞不通者死，虽死无伤。”从那以fWe免费翻墙网
后中医就有了“细辛不过钱”的说法。古代一钱大约等于3～4克，各种中药药典fWe免费翻墙网
对细辛的用量也都严格限制不超过3克，例如各个版本的《中国药典》、各种fWe免费翻墙网
《中药学》教科书都规定细辛的用量1～3克，也就是不过钱，因为《本草纲目》fWe免费翻墙网
这么说了嘛。fWe免费翻墙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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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有人去查核陈承究竟是怎么说的。《本草别说》原文是：“若单用末，fWe免费翻墙网
不可过半钱匕，多即气闷塞不通者死，虽死无伤。”说的是“细辛不过半钱匕”，fWe免费翻墙网
而不是“细辛不过钱”。这二者的差别大了。钱匕是古代量取药末的单位，用汉fWe免费翻墙网
代五铢钱盛取药末盛到不散落为止，叫一钱匕，用来盛草木粉末大约相当于0.6fWe免费翻墙网
克，半钱匕就是0.3克。吃这么少的量就能把人毒死，可谓剧毒，砒霜的致死量fWe免费翻墙网
也不过0.1～0.2克。陈承当然知道《神农本草经》说细辛无毒，他不敢违背经书，fWe免费翻墙网
所以补充说：“非本有毒，单以不识多寡之用，因以有此。”意思是细辛本来是fWe免费翻墙网
无毒的，吃多了才会死人。按这个辩解所有毒药都可以说无毒了，而且其实还是fWe免费翻墙网
违背了《神农本草经》，因为里面说了细辛这种上品药是吃多了也不伤人的。fWe免费翻墙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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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是李时珍把“半钱匕”抄成“一钱”。也就是说，《本草纲目》把细fWe免费翻墙网
辛的致死量增加到10倍，不知是李时珍无意抄错，还是因为觉得陈承把细辛毒性fWe免费翻墙网
说得太恐怖，故意篡改的呢？后来的“细辛不过钱”就是根据李时珍的以讹传讹。fWe免费翻墙网
如果真的把陈承当权威，那么就应该根据其原来的说法，规定细辛用量不超过fWe免费翻墙网
0.3克才对。那一点点的量，让细辛没法当药材了。fWe免费翻墙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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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即使把细辛用到3克，挥发油的含量仍然太少，连暂时的镇痛效果也难fWe免费翻墙网
以体现出来了。要有镇痛效果就要加大用量。因此在实际使用中，细辛经常过钱。fWe免费翻墙网
在陈承之前，中医不认为细辛有毒，用量很大，例如东汉张仲景《伤寒论》中记fWe免费翻墙网
载的药方，细辛的用量都远远超过一钱，最多的达到六两。东汉一两相当于14克，fWe免费翻墙网
六两就是84克。有《伤寒论》在前，现代中医往往就不顾《中国药典》的规定，fWe免费翻墙网
有人甚至几十克乃至上百克地使用细辛，并没有发现有哪个病人因此窒息而死。fWe免费翻墙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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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陈承认为细辛有剧毒呢？他的解释是：“近年关中或用此毒人者。闻fWe免费翻墙网
平凉狱中尝治此，故不可不记。”他的依据不过是听说有人用细辛把人毒死的案fWe免费翻墙网
子。但按他的说法，被细辛毒死的人是窒息而死的，死了找不到伤。这样的话怎fWe免费翻墙网
么知道人是被细辛毒死的呢？很可能是吃了细辛之后，碰巧心脏病发作死了，然fWe免费翻墙网
后就被归咎于细辛中毒了。所以那很可能是一起冤案。除了陈承，再也没有人听fWe免费翻墙网
说过还可以用细辛下毒的。fWe免费翻墙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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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对药物毒性的认识，有的是出于臆想，有的则是经验之谈。但是即使是fWe免费翻墙网
经验也未必就可靠。经验的来源有两个，一个是古书记载，一个是亲身见闻。但fWe免费翻墙网
是这二者都有可能是以讹传讹。这就使得古人对毒性的认识非常模糊，只是简单fWe免费翻墙网
地把药物分成无毒和有毒。但这种分法是错误的。没有什么药物是多服不伤人的fWe免费翻墙网
无毒上品药。任何药物到了一定的剂量都会伤人乃至死人。那么我们怎么知道一fWe免费翻墙网
种药物的中毒剂量呢？临床的实践有时能够提供依据，但是更可靠的方法是做实fWe免费翻墙网
验。直接拿人来做毒理实验是很不人道的，只能是用动物做实验。同一种动物会fWe免费翻墙网
存在个体差异，对毒素的耐受程度不同，毒理学上通常用“半致死量”作为标准，fWe免费翻墙网
也就是能把一半的实验动物毒死的剂量。中毒剂量还跟体重有关，所以半致死量fWe免费翻墙网
的单位是克/千克，千克表示体重。fWe免费翻墙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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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有人用小鼠做过细辛的毒理实验，发现其半致死量是l2.375克/千克。fWe免费翻墙网
因为人的身体比较大、代谢比较慢，人的半致死量一般比小鼠的小，通常的做法fWe免费翻墙网
是除以12.3。这样细辛对人的半致死量大约是1克/千克，对体重60千克的人来说，fWe免费翻墙网
半致死量是60克。由此可见，细辛即使过了钱，甚至用上几钱，也不至于就让人fWe免费翻墙网
中毒身亡。《中国药典》根据“细辛不过钱”把细辛用量限制在3克以下是没有fWe免费翻墙网
毒理学依据的，而那些不顾《中国药典》规定几十克、上百克使用细辛的中医，fWe免费翻墙网
也是胆大妄为，有让患者中毒身亡的危险。fWe免费翻墙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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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细辛只要用量不是太大，就没有毒了？未必。细辛用上几钱不会把人毒fWe免费翻墙网
死，这只能说明用那个剂量没有急性毒性。但是毒性还有慢性的。经验虽然不是fWe免费翻墙网
很可靠，但是还是有可能通过经验发现药物的急性毒性的，吃了某种药物很快就fWe免费翻墙网
毒性发作乃至死亡，容易确定二者之间的因果关系。所以古人能够通过经验知道fWe免费翻墙网
砒霜是毒药。但是对于吃了要过比较长的时间，几个月乃至几年、十几年才会毒fWe免费翻墙网
性发作的慢性毒性，就不是通过经验能够发现的。例如古人是不可能知道吃了某fWe免费翻墙网
种药物会导致慢性肾病或会致癌的，这是因为慢性肾病、癌症的发生是一个缓慢fWe免费翻墙网
的过程，等病情发作的时候，难以知道是吃了什么导致的，何况古人根本就不知fWe免费翻墙网
道也不会检测慢性肾病和癌症。fWe免费翻墙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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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怎么知道一种药物有没有慢性毒性呢？这要用现代医学的方法，通过流fWe免费翻墙网
行病学调查和动物实验才能知道。1991年，比利时布鲁塞尔一家医院的医生范赫fWe免费翻墙网
维根在治疗两个患了急性肾衰竭的年轻女患者时了解到，她们都服用了一家减肥fWe免费翻墙网
诊所提供的减肥药。他怀疑这种减肥药就是病因，随即展开了调查，发现共有70fWe免费翻墙网
个急性肾衰竭患者都服用过同一个减肥诊所提供的同一种减肥药。这些患者的症fWe免费翻墙网
状都类似，肾脏纤维化、萎缩，出现尿毒症，必须换肾或终身做血液透析。此前fWe免费翻墙网
该减肥诊所已营业15年，未出现过问题。1990年该诊所改变减肥药配方，用了两fWe免费翻墙网
种中草药，其消费者中才突然出现肾衰竭患者。其中一种中草药是马兜铃属的防fWe免费翻墙网
己。比利时研究人员怀疑防己就是祸首。实验证明了他们的猜测，防己中的马兜fWe免费翻墙网
铃酸能对肾脏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消息传出后，在世界医学界引起了极大的震撼。fWe免费翻墙网
其他国家也都报告发现因吃马兜铃科中药导致肾衰竭的病例，这种肾病因此被称fWe免费翻墙网
为中草药肾病。随后的调查和实验发现马兜铃酸还是一种强烈的致癌物，能导致fWe免费翻墙网
肾癌、上尿路上皮癌、肝癌。fWe免费翻墙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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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2003年，马兜铃酸中药的问题才在国内引起了重视，中国药监部门取消fWe免费翻墙网
了关木通、广防己、青木香这三种马兜铃科药材的用药标准。理论上，只要是马fWe免费翻墙网
兜铃科植物，都可能含有马兜铃酸。但是还有几十种马兜铃科植物用作中药药材，fWe免费翻墙网
其中用得最多的就是细辛。药监部门不敢禁用细辛，采取了一些措施试图减轻细fWe免费翻墙网
辛的危害。前面已提到，细辛其实是细辛属几种植物的统称，其中中药用得最多、fWe免费翻墙网
被当成药材正品的是辽细辛和华细辛。国内有人做过检测，辽细辛中马兜铃酸含fWe免费翻墙网
量比较高，华细辛中马兜铃酸含量比较低，而且马兜铃酸集中在植物的地上部分，fWe免费翻墙网
地下部分几乎没有。因此药监部门改变了细辛用药标准，规定只有华细辛是正品，fWe免费翻墙网
而且只用其地下部分。他们认为这样就可以保证细辛不含或几乎不含马兜铃酸，fWe免费翻墙网
不会造成伤害了。fWe免费翻墙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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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国外的检测结果与此不同。根据英国伦敦大学学院药学院研究人员在fWe免费翻墙网
2017年发表的检测结果，华细辛中马兜铃酸的含量虽然较低，但是同样能够损害fWe免费翻墙网
肾脏和致癌的马兜铃酸衍生物的含量并不低，而且地下部分和地上部分没有区别。fWe免费翻墙网
不是说国内研究人员测定结果就不对，但是至少说明细辛的马兜铃酸及其衍生物fWe免费翻墙网
的含量变化很大，不能让人放心。有人可能会说，这可以通过质量控制来解决，fWe免费翻墙网
药监部门已规定了细辛中的马兜铃酸含量必须低于十万分之一。但是这个规定并fWe免费翻墙网
没有涉及同样有害的马兜铃酸衍生物，而且也不具有可操作性：细辛不同植株的fWe免费翻墙网
马兜铃酸含量变化大，总不能每株都测一遍马兜铃酸的含量再决定能不能用吧？fWe免费翻墙网
而且马兜铃酸是不存在安全剂量的，极小的量也能对肾脏造成不可逆损伤，并有fWe免费翻墙网
致癌风险。此外，细辛还含有黄樟醚，黄樟醚也能诱发肝癌。fWe免费翻墙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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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常听到这样的说辞：中药的毒性可以通过药材炮制、药方配伍、辨证施治fWe免费翻墙网
来消除。但是马兜铃酸非常稳定，可以耐200多摄氏度的高温，炮制没法消除其fWe免费翻墙网
毒性，也没有发现有什么药物能够抵消马兜铃酸的毒性。含马兜铃酸的中成药都fWe免费翻墙网
是经过炮制、复方配伍的，同样让很多人得了肾衰竭、癌症，受害者中包括著名fWe免费翻墙网
中医。并不是说有毒性的药物就不能用，关键是要权衡利弊，看毒性的大小和使fWe免费翻墙网
用的必要性。毒性太大的药物一般是不能用的。有时为了救命，才不得不使用毒fWe免费翻墙网
性大的药物。但是细辛不过是用来“治风冷头痛，鼻渊，齿痛，痰饮咳逆，风湿fWe免费翻墙网
痹痛”（《中药大辞典》），即便有疗效，也不值得去冒得肾衰竭、癌症的风险。fWe免费翻墙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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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1.5.fWe免费翻墙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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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世界》2017.12.）fWe免费翻墙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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