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张敬轩遇到上下并行的网络封杀
作者:张硕文
日期:2017-01-19 21:54:43
内容:

张硕文:当张敬轩与陈升,遇到上下并行的网络封杀

数位时代的“封杀”中,政府已经不需要亲自出场,商业垄断加愤怒的网民,就可以包办一切。

香港歌手张敬轩于第10届亚洲电影大奖表演。
香港歌手张敬轩于第10届亚洲电影大奖表演。摄:ImagineChina

1月6日,中国内地听众发现,境内音乐串流服务平台网易云音乐将黄耀明,陈升,徐若瑄等多位港台歌手的专页及歌曲试听全部删除。

在此之前,有人流出一份名单,罗列了中港台,甚至日美多国总共55组艺人。除了黄耀明这些在内地大众中知名度较高的艺人,名单里也有在台湾为人熟知,内地影响相对较小的乱弹阿翔、闪灵乐团、灭火器乐团等等的摇滚和独立艺人。

这些艺人风格各异,但平时都积极为社会事件或政治争议发声,他们的歌曲内容往往也并非只是一味娱乐。而从现在开始,在中国的合法网路渠道中不但无法得知他们的消息,也无法收听他们的作品。

“版权保护”和政治封杀并进

之前漏出的名单长且繁杂,难以总结出封杀的具体原因及尺度。初看,很多人表示怀疑,时间一长,毫无动静,大家也慢慢放下了,直到1月6日的下架,才 再度掀起讨论。有人说下架是因为网易云音乐没有黄耀明和陈升的音乐版权,属遵守商业规则;另一种说法是中国内地音乐平台将于1月10日向有关部门“交 数”,所有涉及政治争议的艺人均需被删除。

在尚未有定论时,虾米音乐(陈升歌曲在中国的版权合法使用方)在网络上明示版权所有,但又暗示听众,如果还想要听正版的陈升歌曲,恐怕要“抓紧时间”。到了1月9日,听众发现,虾米音乐也不再提供任何陈升的音乐和资料浏览。

要是音乐串流行业没有“版权独家”的争夺,这样的下架最终会成为一个谜。2000年初,网上音乐还几乎无正版一说,上架与下架无规则可循。近年中国 主要的音乐试听服务兴起了“独家播放”风潮。虾米音乐背后的阿里巴巴,QQ音乐背后的腾讯,是行业内尤为财大气粗的平台,资源充裕,逐渐开始按年份买断某 些唱片公司的播放权。截至2015年年底,阿里独家拥有滚石、华研国际、寰亚、相信音乐等独家内容;腾讯买下索尼、华纳、英皇、杰威尔等。陈升的音乐大部 分在滚石旗下,阿里还特地在这次删除事件中强调:其他平台于情于理都应删除陈升的作品。

这可以回溯到2015年7月,中国国家版权局颁布法令,要求所有音乐平台必须在当年将侵权内容全部下架。如果这次封杀真是因为版权问题,那这响应也 太过漫长。可即便有艺人的音乐因版权问题只能在某一个平台上提供,他们的专属页面还依然可见。“下架因侵害版权”的说法,当然站不住脚。

音乐“独家”,披著商业行为的外衣,由中国几大集团把文化商品的利益榨干。这趋势看似和政治无关。但版权被瓜分之后,涉及的歌曲数量之多,用户要想 多听音乐,至少要备有两个音乐 app。在下架风波里,这霸道的独家政策,很明显地将人为因素与商业行为区别出来。不同的平台删除艺人的“效率”不等,在1月9日之后还是露出了马脚。音 乐平台也好,文化广电也罢,至少在这两年版权独家的进程中,他们学会了用“版权所属”作为借口,掩盖自我审查或是政治封杀。

新传播途径,更方便意识形态审查

一首歌,一个观点既然可以瞬间遍布整个网络,也可以一声令下,瞬间就从整个网络消失。

黄耀明和陈升并不是版权独家后首当其冲“被消失”的艺人。名单事件前,何韵诗早被所有内地网站删除,她很早就开始在政治议题上发声,最终在2016年5月,她在网上发布与达赖喇嘛的合照,带出“兰蔻事件”。中国内地市场自此终止了与她合作。何韵诗接受BBC采访后没多久,音乐平台就开始行动。在中国内地网站上,搜索何韵诗只会出现“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搜索结果未予显示”。

意识形态之争在中国一直重要,但近期愈演愈烈,实则与传播媒介的演变时序密不可分。

经历了1949之后的“锁国”期,到七十年代末期,中国才正式开始面对文化层面的交锋。邓丽君首当其冲,是家喻户晓但又被禁的典型案例。其1984 年个唱上,司仪公然调侃:“中国白天是邓小平的天下,晚上是邓丽君的天下”。靠著“敌台”电波与翻录录音带,尽管官方禁之又禁,邓丽君在中国大陆却家喻户 晓。文艺作品是口耳相传,是暗中来往。歌谱塞给你,盒带塞给我。盗版录音带像是另一种“手抄本小说”,越禁越流传。禁到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2005年后,中国一度积极开放自己的演出市场,却因为 Bjork 2008年在上海的一曲《Declare Independence》让中国文化部震怒不已。当时新浪微博未开,中国正风行的社交平台是“人人网”和“饭否”。Bjork 在曲中高喊“Tibet”(西藏)的消息在平台上散布开来,或许也让“有关部门”见识到了新世代的来临:这些与中国意识形态相左的意见,不再是过去那种遥 远的传闻,不再是模棱两可的窃窃耳语,它变成了每一个人在电子终端上伸手即可感应的证据。

Bjork 成了中国改革开放之后第一个被高调明令封杀的艺人,所有正式演播场合,她都无法出现,就连马云的淘宝网,也很快将平台上所有 Bjork 的商品删除。那时淘宝还只是一个中介平台,上面贩售的商品属于注册的第三方店家所有。淘宝甚至很快进一步制定规条,所有销售音像制品的卖家必须实名备案, 不实名备案者不可以销售全新的音像商品。近9年过去,如今淘宝依然无法搜索“Bjork”或“比约克”这两个关键字。

在邓丽君时代,传播途径有限,当局对私藏专辑的民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再怎么聚众收听,影响的人数也不会太多。可是在社交网络时代,只要还 有人拥有 Bjork 的唱片和歌曲,歌迷就随时可以将内容再度分享,发散。而针对这些艺人和歌曲,迟早有人会写出其中的言外之意,变成潜在的常识。

广电部门先一步认识到网络的可怕,政府明白这些敏感的艺人若只是从现实世界里消失,未必能同步禁止他们所表达的意见。这些艺人和他们的作品在网络时代,远远比过去要更麻烦。

然而,依赖网络传播,这些艺术作品比邓丽君的盗版录音带传播更快,却也带来审查上的“好处”。新世代的听众大部分都脱离了实体音乐,依赖数字,只要 把少量的实体源头断绝,封杀便比邓丽君时代容易太多了。一首歌,一个观点既然可以瞬间遍布整个网络,也可以一声令下,瞬间就从整个网络消失。

“小粉红”一代的诞生

2009年,好几家社交平台在中国被禁。新浪微博几乎同期开放。据说由香港作曲家金培达和作词人陈少琪介绍,香港艺人们也开始纷纷借由此平台筹谋北 上。2009年至2011年,经过 Bjork 事件后,中国内地仿佛回光返照,开放不少文化交流的机会。黄耀明可以在杭州西湖音乐节演唱《天问》,这在当时几乎闻所未闻。陈升也获得不少机会来内地举办 小型音乐会。

当文化交流更加频繁,许多艺人也发布更多境外的文字和图片。社交平台的内循环给政府增添烦恼,如今还变做了一道桥。

然而,“爱国网民”的出现很快改写了格局,前几批在微博上封口的艺人不是被当局封杀,而是被蜂拥而来的网民骂走。他们同时也为港台的网民提供了一个 具体的情绪投射。毕竟,北京政府当时对大部分港台普通网民来说,还只是一个符号,抽象。大陆的网民,才是肉帛相见的群体。骂当局就好像骂空气,一阵风就把 说词吹走了。新诞生的“小粉红”们却实实在在,无孔不入。在网络世界狭路相逢,他们几乎不败。

这个群体也或可明证,政府意识形态输送比很多人想得更成功。不止将边疆和领土问题附带上了受辱的通感,也无形中借助“胜者为王”、“不依不饶”的心 态,成就了一大批社交网络时代的“红卫兵”。新的世代,也需要新的输送方式。共青团如今运营的多个公众号,深谙年轻人的语言和思维,他们在 bilibili 平台上用卡通形象灌输“爱国”意识,手段如同品牌营销,不再如以往只顾着扳起脸孔说教,也开始使用自嘲和“卖萌”等年轻人熟悉的网络沟通方式。多重的,双 关的,意犹未尽的,煽动力极强的。意识形态在这里变成了一个品牌,用次世代的语言发射电波,谁又还能一口咬定没用呢?如果还有人把“小粉红”都当成拿钱办 事的喽啰,那真的太乐观了。

封杀艺人,民意比政府更快

商业竞争和规范被拿来为封杀行为挡箭,而另一边,借助汹涌民意,北京当局获得了意外的体验。何韵诗之所以无法和兰蔻合作下去,起因正是被“小粉红”发现了她和达赖的合照,他们在网上表达态度,认为兰蔻有间接支持藏独的嫌疑。还没等喉舌表态,兰蔻就先丢了底气。

更有代表性的是张敬轩,他尽管多次在facebook发布过支持占中和讥讽政客内容,实则并没被禁。此前他还接受过国内卫视邀请录制节目。要是广电 不放行,他也根本没有机会上这些节目。如今他正待参加《歌手》节目,其长微博却惹怒了两地网民。这一边,香港民众认为他为了人民币而失去立场,委屈求全; 在内地,“小粉红”认为张敬轩认错态度不够诚恳,嫌他自始至终不敢开口说过去支持占中是一种过错。“小粉红”发起潮水一般的攻势,不断拨打投诉电话,成立 “反对张敬轩参加湖南卫视节目”的群组,罗列对策,一定要张敬轩离开。

不知最终出于什么原因,湖南台内流出消息, 张敬轩的所有内容都将删除,他之前录制广东卫视的节目,也因为电视台“怕麻烦”,干脆自行剪切出去。过去几年,因为观众不满艺人私生活,娱乐工业常有换角 事件发生。如今演变成:艺人的意识形态也必须受中国普遍认知约束。当年政府争取知识份子和海外人士所采取的“求同存异”手段,到今天终于内外如一地变成了 “唯我独尊”的霸道理念。

而当局和小粉红这样的暧昧关系,也实在可堪细味。如今在文艺领域,当局甚至都不必观测,只要留意小粉红的举动,即可掌握大量资讯。当小粉红将事态闹 大,政府不用明令禁止,承办方先慌了。截止目前,张敬轩的音乐在内地网站上仍然可以收听,很难判断是不是真的被行政手段“封杀”。

这也与当初红卫兵争相张贴大字报的“热闹”景象可呼应。只是传销一样的文革争斗,依然是每一个上层不断发展自己的下线,最终他们要对自己的“上司” 负责。这么一看,“小粉红”简直像是一批“志愿者”。他们只会被情绪和愤怒操控,不见得会跟从行政上的安排。张敬轩和何韵诗都可以看作某种“失序”的后 果。它节约了人力,但好像洪水一样,毫无规范。在社交平台上,它与外来的信息形成两个对立的漩涡,以“出征”自诩,霸凌所有异见者。这当然推翻了中共最好 听的说词,所谓“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所谓“求同存异”,如今毫无踪影。

至此,中国的互联网意识形态战也有了较为明确的模式:表面以商业手段调配,靠网民自发,前者有“逆我者亡”的无形之手从政经两路胁迫,后者赖多年意识形态的成功输送,如今北京政府已经不需要公开封杀任何文艺创作人,只要商业规则和舆情配合,什么型态也无法生存。

更可怕的是,“小粉红”们在社交网络上劝告艺人们:要想做成功的公众人物,最好还是别碰政治。

这话乍看起来是真理,如何表达意见而不冒犯公众,的确是艺人成功的必然要素。但这条“警句”在如今却大有文章。当艺人们要在中国市场内工作,“不发表意见”也是一种错。于是才有阅兵式时大批的艺人敬礼微博,才有了疆土争议时一模一样的网路表态。

“不谈政治”并不是真的不谈政治,而是不准谈他们不想听的政治,逼迫公众人物拼命谈论他们想听的政治。“不谈政治”本身也就变成了最沉重的政治。张 敬轩为了顺利登上《歌手》舞台所发的长文,剖白自己“是中国人,反对分裂”的内容,不论真实与否,又怎么不是政治呢?“不谈政治”把文艺活生生推向了政 治,逼迫艺人们也成为了某种政客,而他们那些真真假假的表态,又继续辅助当局的“政治教育”,继续滋养著新的军团。

(张硕文,前电影杂志编辑)

评论:
香港歌手张敬轩于第10届亚洲电影大奖表演。
香港歌手张敬轩于第10届亚洲电影大奖表演。摄:ImagineChina

1月6日,中国内地听众发现,境内音乐串流服务平台网易云音乐将黄耀明,陈升,徐若瑄等多位港台歌手的专页及歌曲试听全部删除。

在此之前,有人流出一份名单,罗列了中港台,甚至日美多国总共55组艺人。除了黄耀明这些在内地大众中知名度较高的艺人,名单里也有在台湾为人熟知,内地影响相对较小的乱弹阿翔、闪灵乐团、灭火器乐团等等的摇滚和独立艺人。

这些艺人风格各异,但平时都积极为社会事件或政治争议发声,他们的歌曲内容往往也并非只是一味娱乐。而从现在开始,在中国的合法网路渠道中不但无法得知他们的消息,也无法收听他们的作品。
“版权保护”和政治封杀并进

之前漏出的名单长且繁杂,难以总结出封杀的具体原因及尺度。初看,很多人表示怀疑,时间一长,毫无动静,大家也慢慢放下了,直到1月6日的下架,才再度掀起讨论。有人说下架是因为网易云音乐没有黄耀明和陈升的音乐版权,属遵守商业规则;另一种说法是中国内地音乐平台将于1月10日向有关部门“交数”,所有涉及政治争议的艺人均需被删除。

在尚未有定论时,虾米音乐(陈升歌曲在中国的版权合法使用方)在网络上明示版权所有,但又暗示听众,如果还想要听正版的陈升歌曲,恐怕要“抓紧时间”。到了1月9日,听众发现,虾米音乐也不再提供任何陈升的音乐和资料浏览。

要是音乐串流行业没有“版权独家”的争夺,这样的下架最终会成为一个谜。2000年初,网上音乐还几乎无正版一说,上架与下架无规则可循。近年中国主要的音乐试听服务兴起了“独家播放”风潮。虾米音乐背后的阿里巴巴,QQ音乐背后的腾讯,是行业内尤为财大气粗的平台,资源充裕,逐渐开始按年份买断某些唱片公司的播放权。截至2015年年底,阿里独家拥有滚石、华研国际、寰亚、相信音乐等独家内容;腾讯买下索尼、华纳、英皇、杰威尔等。陈升的音乐大部分在滚石旗下,阿里还特地在这次删除事件中强调:其他平台于情于理都应删除陈升的作品。

这可以回溯到2015年7月,中国国家版权局颁布法令,要求所有音乐平台必须在当年将侵权内容全部下架。如果这次封杀真是因为版权问题,那这响应也太过漫长。可即便有艺人的音乐因版权问题只能在某一个平台上提供,他们的专属页面还依然可见。“下架因侵害版权”的说法,当然站不住脚。

音乐“独家”,披著商业行为的外衣,由中国几大集团把文化商品的利益榨干。这趋势看似和政治无关。但版权被瓜分之后,涉及的歌曲数量之多,用户要想多听音乐,至少要备有两个音乐 app。在下架风波里,这霸道的独家政策,很明显地将人为因素与商业行为区别出来。不同的平台删除艺人的“效率”不等,在1月9日之后还是露出了马脚。音乐平台也好,文化广电也罢,至少在这两年版权独家的进程中,他们学会了用“版权所属”作为借口,掩盖自我审查或是政治封杀。
新传播途径,更方便意识形态审查

    一首歌,一个观点既然可以瞬间遍布整个网络,也可以一声令下,瞬间就从整个网络消失。

黄耀明和陈升并不是版权独家后首当其冲“被消失”的艺人。名单事件前,何韵诗早被所有内地网站删除,她很早就开始在政治议题上发声,最终在2016年5月,她在网上发布与达赖喇嘛的合照,带出“兰蔻事件”。中国内地市场自此终止了与她合作。何韵诗接受BBC采访后没多久,音乐平台就开始行动。在中国内地网站上,搜索何韵诗只会出现“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搜索结果未予显示”。

意识形态之争在中国一直重要,但近期愈演愈烈,实则与传播媒介的演变时序密不可分。

经历了1949之后的“锁国”期,到七十年代末期,中国才正式开始面对文化层面的交锋。邓丽君首当其冲,是家喻户晓但又被禁的典型案例。其1984年个唱上,司仪公然调侃:“中国白天是邓小平的天下,晚上是邓丽君的天下”。靠著“敌台”电波与翻录录音带,尽管官方禁之又禁,邓丽君在中国大陆却家喻户晓。文艺作品是口耳相传,是暗中来往。歌谱塞给你,盒带塞给我。盗版录音带像是另一种“手抄本小说”,越禁越流传。禁到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2005年后,中国一度积极开放自己的演出市场,却因为 Bjork 2008年在上海的一曲《Declare Independence》让中国文化部震怒不已。当时新浪微博未开,中国正风行的社交平台是“人人网”和“饭否”。Bjork 在曲中高喊“Tibet”(西藏)的消息在平台上散布开来,或许也让“有关部门”见识到了新世代的来临:这些与中国意识形态相左的意见,不再是过去那种遥远的传闻,不再是模棱两可的窃窃耳语,它变成了每一个人在电子终端上伸手即可感应的证据。

Bjork 成了中国改革开放之后第一个被高调明令封杀的艺人,所有正式演播场合,她都无法出现,就连马云的淘宝网,也很快将平台上所有 Bjork 的商品删除。那时淘宝还只是一个中介平台,上面贩售的商品属于注册的第三方店家所有。淘宝甚至很快进一步制定规条,所有销售音像制品的卖家必须实名备案,不实名备案者不可以销售全新的音像商品。近9年过去,如今淘宝依然无法搜索“Bjork”或“比约克”这两个关键字。

在邓丽君时代,传播途径有限,当局对私藏专辑的民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再怎么聚众收听,影响的人数也不会太多。可是在社交网络时代,只要还有人拥有 Bjork 的唱片和歌曲,歌迷就随时可以将内容再度分享,发散。而针对这些艺人和歌曲,迟早有人会写出其中的言外之意,变成潜在的常识。

广电部门先一步认识到网络的可怕,政府明白这些敏感的艺人若只是从现实世界里消失,未必能同步禁止他们所表达的意见。这些艺人和他们的作品在网络时代,远远比过去要更麻烦。

然而,依赖网络传播,这些艺术作品比邓丽君的盗版录音带传播更快,却也带来审查上的“好处”。新世代的听众大部分都脱离了实体音乐,依赖数字,只要把少量的实体源头断绝,封杀便比邓丽君时代容易太多了。一首歌,一个观点既然可以瞬间遍布整个网络,也可以一声令下,瞬间就从整个网络消失。
“小粉红”一代的诞生

2009年,好几家社交平台在中国被禁。新浪微博几乎同期开放。据说由香港作曲家金培达和作词人陈少琪介绍,香港艺人们也开始纷纷借由此平台筹谋北上。2009年至2011年,经过 Bjork 事件后,中国内地仿佛回光返照,开放不少文化交流的机会。黄耀明可以在杭州西湖音乐节演唱《天问》,这在当时几乎闻所未闻。陈升也获得不少机会来内地举办小型音乐会。

当文化交流更加频繁,许多艺人也发布更多境外的文字和图片。社交平台的内循环给政府增添烦恼,如今还变做了一道桥。

然而,“爱国网民”的出现很快改写了格局,前几批在微博上封口的艺人不是被当局封杀,而是被蜂拥而来的网民骂走。他们同时也为港台的网民提供了一个具体的情绪投射。毕竟,北京政府当时对大部分港台普通网民来说,还只是一个符号,抽象。大陆的网民,才是肉帛相见的群体。骂当局就好像骂空气,一阵风就把说词吹走了。新诞生的“小粉红”们却实实在在,无孔不入。在网络世界狭路相逢,他们几乎不败。

这个群体也或可明证,政府意识形态输送比很多人想得更成功。不止将边疆和领土问题附带上了受辱的通感,也无形中借助“胜者为王”、“不依不饶”的心态,成就了一大批社交网络时代的“红卫兵”。新的世代,也需要新的输送方式。共青团如今运营的多个公众号,深谙年轻人的语言和思维,他们在 bilibili 平台上用卡通形象灌输“爱国”意识,手段如同品牌营销,不再如以往只顾着扳起脸孔说教,也开始使用自嘲和“卖萌”等年轻人熟悉的网络沟通方式。多重的,双关的,意犹未尽的,煽动力极强的。意识形态在这里变成了一个品牌,用次世代的语言发射电波,谁又还能一口咬定没用呢?如果还有人把“小粉红”都当成拿钱办事的喽啰,那真的太乐观了。
封杀艺人,民意比政府更快

商业竞争和规范被拿来为封杀行为挡箭,而另一边,借助汹涌民意,北京当局获得了意外的体验。何韵诗之所以无法和兰蔻合作下去,起因正是被“小粉红”发现了她和达赖的合照,他们在网上表达态度,认为兰蔻有间接支持藏独的嫌疑。还没等喉舌表态,兰蔻就先丢了底气。

更有代表性的是张敬轩,他尽管多次在facebook发布过支持占中和讥讽政客内容,实则并没被禁。此前他还接受过国内卫视邀请录制节目。要是广电不放行,他也根本没有机会上这些节目。如今他正待参加《歌手》节目,其长微博却惹怒了两地网民。这一边,香港民众认为他为了人民币而失去立场,委屈求全;在内地,“小粉红”认为张敬轩认错态度不够诚恳,嫌他自始至终不敢开口说过去支持占中是一种过错。“小粉红”发起潮水一般的攻势,不断拨打投诉电话,成立“反对张敬轩参加湖南卫视节目”的群组,罗列对策,一定要张敬轩离开。

不知最终出于什么原因,湖南台内流出消息,张敬轩的所有内容都将删除,他之前录制广东卫视的节目,也因为电视台“怕麻烦”,干脆自行剪切出去。过去几年,因为观众不满艺人私生活,娱乐工业常有换角事件发生。如今演变成:艺人的意识形态也必须受中国普遍认知约束。当年政府争取知识份子和海外人士所采取的“求同存异”手段,到今天终于内外如一地变成了“唯我独尊”的霸道理念。

而当局和小粉红这样的暧昧关系,也实在可堪细味。如今在文艺领域,当局甚至都不必观测,只要留意小粉红的举动,即可掌握大量资讯。当小粉红将事态闹大,政府不用明令禁止,承办方先慌了。截止目前,张敬轩的音乐在内地网站上仍然可以收听,很难判断是不是真的被行政手段“封杀”。

这也与当初红卫兵争相张贴大字报的“热闹”景象可呼应。只是传销一样的文革争斗,依然是每一个上层不断发展自己的下线,最终他们要对自己的“上司”负责。这么一看,“小粉红”简直像是一批“志愿者”。他们只会被情绪和愤怒操控,不见得会跟从行政上的安排。张敬轩和何韵诗都可以看作某种“失序”的后果。它节约了人力,但好像洪水一样,毫无规范。在社交平台上,它与外来的信息形成两个对立的漩涡,以“出征”自诩,霸凌所有异见者。这当然推翻了中共最好听的说词,所谓“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所谓“求同存异”,如今毫无踪影。

至此,中国的互联网意识形态战也有了较为明确的模式:表面以商业手段调配,靠网民自发,前者有“逆我者亡”的无形之手从政经两路胁迫,后者赖多年意识形态的成功输送,如今北京政府已经不需要公开封杀任何文艺创作人,只要商业规则和舆情配合,什么型态也无法生存。

更可怕的是,“小粉红”们在社交网络上劝告艺人们:要想做成功的公众人物,最好还是别碰政治。

这话乍看起来是真理,如何表达意见而不冒犯公众,的确是艺人成功的必然要素。但这条“警句”在如今却大有文章。当艺人们要在中国市场内工作,“不发表意见”也是一种错。于是才有阅兵式时大批的艺人敬礼微博,才有了疆土争议时一模一样的网路表态。

“不谈政治”并不是真的不谈政治,而是不准谈他们不想听的政治,逼迫公众人物拼命谈论他们想听的政治。“不谈政治”本身也就变成了最沉重的政治。张敬轩为了顺利登上《歌手》舞台所发的长文,剖白自己“是中国人,反对分裂”的内容,不论真实与否,又怎么不是政治呢?“不谈政治”把文艺活生生推向了政治,逼迫艺人们也成为了某种政客,而他们那些真真假假的表态,又继续辅助当局的“政治教育”,继续滋养著新的军团。

(张硕文,前电影杂志编辑)

评论
评论须知

    Matth 5小时前
    政府已經不需要親自出場,商業壟斷加憤怒的網民,就可以包辦一切。
    與時俱進的新觀點了,AGREE.
    ifan 8小时前
    沐浴在自由民主之下的香港網民又是如何討伐梁烈唯使TVB屈從減少其工作,親中港臺藝人又是如何被港台輿論對待,檢討別人往往最賣力,這是網絡時代的總體特徵。台灣香港網民向來也是不憚以最惡毒粗鄙的語言加諸于普通的中國人。
    祝融哥哥 9小时前
    我见过最无耻的就是有一部分台湾人和香港人,这些人要做婊子又要立贞节牌坊,一边分裂国家 一边又想到中国大陆赚人民币。作为一个80后我为什么恶心张敬轩 戴立忍 这种人呢?因为它们对自己过往做的事敢做不敢认。广东话讲的好,有错就要认 打就要站稳,做人要有骨气,这样别人才会看得起你。像张敬轩 戴立忍这类货色,被大陆的网民抵制,很大原因是它们自己咎由自取,言行不一,脸书说一套 微博又说另外一套,而大陆的网友也只是把它们在脸书发的 帖子和新闻报道转发到微博而已。我想告诉作者的就是 你想替它们洗白 门口没有 你还不如教它们诚实做人好过了。
    两面人 12小时前
    香港“人”的嘴脸真是很有意思~~~天天利用自由,民主的口号,来搞“民族自决”;示威抵制中国人到中国的领土(香港);张口闭口一个蝗虫的叫。
    如今我们中国人早已看穿香港“人”的嘴脸,利用自己的自由,自己在网上的民主方式抵制你们,不过是以彼之道而已。请各位香港“人”不要小题大作,因为我们中国人还没有将你们这群狗汉奸赶出我们中国人的领土呢~~
    如果各位狗儿不喜欢中国,都可以赶紧滚蛋!我们中国人可是很高兴的呢
    bobby1208 21小时前
    @Sid can't agree more
    Sid 昨天
    在對事實梳理的基礎上對執政技術和手段進行評價分析,很有水平的文章。
    Mc 昨天
    Arts must intervene politics,until politics dare not interfere arts.
    For those who say that arts(or artists) should not invovle politics,please differentiate between generalized political issues and the politics you want to talk about.
    纹兄 昨天
    好文!
    默道 昨天
    幾時開始 聽一首歌需要考慮歌手的政治立場 立場不同就要否定他人所有
    臘肉大包子 昨天
    @PoorChow,小粉紅本身也是政治行為,追星也類似某種政治團體。在人的深層需要上,政治和今天的娛樂可能是同一種需求,觀看、參與、承認和排除異己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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